论文信息
标题：《核武扩张再回归：美国的对手如何对其旧核威慑战略实施战略绑架》
作者：Prof. Keir A. Lieber, 乔治敦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外交事务学院安全研究中心
Prof. Daryl G. Press, 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政府学教授、约翰-斯隆-迪基国际理解中心主任
期刊：《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
来源：Keir A. Lieber, Daryl G. Press. “The Return of Nuclear Escalation”. Foreign Affairs[J]. Vol.102, No.6, 2023, pp. 45-55
编译：石文博, 大连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别和区域研究专业硕士研究生
思维导图
推荐语
俄乌冲突、巴以冲突、印巴冲突、朝韩对峙，世界局势波诡云谲，变幻莫测。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都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界局势愈发紧张，地缘政治博弈愈发激烈。俄乌冲突中，俄罗斯威胁将在战事极端不利时考虑使用核武器；在朝韩对峙中，朝鲜已经具备核打击能力，并积极发展弹道导弹，威胁周边区域核平衡。印度和巴基斯坦作为拥核国家，倘若冲突升级，南亚可能也面临着核战争。综上，世界正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核武威胁。
作为拥核国家以及西方世界的领导者，美国的核政策对世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文章作者通过对目前世界局势进行简要分析，回顾北约在冷战时期的对待苏联的核战略，归纳和预测当前紧张局势区域的核战略，从而整理出美国为应对当前局势应当做出的反应和采取的核战略。文章对研究地区局势，了解各国核政策，预测未来局势具有重要意义。
正文
国际政治舞台上再次出现核武的身影，鱼游沸鼎般形势逐步形成。朝鲜半岛、东欧地区以及波斯湾，这些区域摩擦不断，很可能将美国拉入其中。美国的对手似乎也在加紧获取，提升，威胁使用核武器。朝鲜正发展能够打击到美国本土的洲际导弹；俄罗斯威胁将在俄乌冲突中使用核武器；根据美方官员透露，伊朗已经收集了足够制造核弹的核裂变材料。冷战结束后，许多人都希望核武器逐渐冰解云散。可事实恰恰相反，许多国家为弥补自身常规军事实力不足，继续发展核武。
不过，美国的乐观主义者认为，核战争爆发风险微乎其微，其理由直截了当：增强核武能力也好，挥舞核大棒也罢，不过是虚张声势。核武无法掩盖常规军事实力软弱，即使面对万念俱灰的对手，其核扩张威胁，也是不可置信的。根据乐观主义者所言，轻信虚弱敌人的核威胁实则大谬不然，正中敌人下怀。
很不幸，他们大错特错。常规战事中核武扩张风险比预期高得多。美国及其北约盟友几十年前解决的困境如今困扰着美国的对手，即如何利用核武扩张威胁，有力地说服拥有核武器的对手陷入僵局。当时，西方国家制定了胁迫性核武扩张战略。此战略使得苏联相信：如果北约遭受苏联入侵，那么北约将切实使用核武器予以反击。现今，美国的对手们如法炮制了北约核扩张战略，制定了自身可信的核扩张方案。美国需要认真考虑敌人的核能力以及战略决心。如果华盛顿当局因为轻视自己几十年前发明的战略而陷入核战争，那将是悲剧性的。
北约核手册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由苏联及七个国家组成的华约组织部队兵力大幅领先北约，人数比大约为三比一。在此之前，北约对苏联常规战争优势的反应一直很简单。如果苏联入侵西欧，美国将对苏联发动全面核轰炸。北约向莫斯科发出的信息残酷但可信：苏联可能拥有常规优势，但下一场欧洲战争将不再是常规战争。
但冷战仅仅开始了十年，这一战略就开始瓦解。苏联即将拥有自己的强大核武库，这与它在此之前部署的小规模和脆弱的部队相比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很快，北约的战略将不再有意义。北约无法以全面核打击苏联来威胁应对常规入侵，因为苏联有能力以牙还牙。在战争中，北约将面临一个两败俱伤的选择：要么用常规武器输掉战斗，要么发动一场相互毁灭的核战争。换句话说，在冷战的后几十年，北约面临着与今天许多美国对手同样的挑战：在常规战争中获胜希望渺茫，在核战争中获胜天方夜谭。
北约找到了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北约制定了在发生战争时使用核武器的计划，但方式有所不同。北约不再仅仅依靠美国对苏联进行大规模核打击的威胁，而是将通过使用胁迫性核武器来应对入侵。也就是说，他们可能会发射一些低当量、射程短的战术核武器，以打击军事目标，使苏联领导人相信战争已经失控，迫使他们停止入侵。这样使用核武器一方面可以大幅延缓苏联的进攻，但更重要的是这将向苏联领导人表明，倘若继续入侵，他们将面对核灾难。北约解决了一个看似棘手的问题：如何利用核威胁来僵持住他们无法在常规或核层面击败的敌人。
为了支持这一战略，美国在欧洲部署了数千枚战术核武器，以便华盛顿能以有别于全面打击苏联的方式升级战争。北约还制定了一项“核共享”安排，即在战争期间将美国部署在欧洲的武器分给几个北约盟国，这样苏联希望占领的国家就有了自己的核防御系统。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约战略的细节不断变化，但核心始终不变。北约不会在其成员国被征服时将核武器束之高阁，也不会对苏联发动自杀式核打击。相反，北约将以胁迫的方式逐步升级，确保苏联无法承受继续冲突所带来的巨大风险。
1945-2023核弹头储备量（预计）
当时，分析家们对北约战略的许多方面提出了批评。比如说，分析家认为，对苏联军队的核打击会引发苏联对北约军队的报复，从而抵消了首先使用核武器的任何好处。但北约升级行动的意义并不在于改变军事平衡本身，而是利用核打击的震撼来制造恐惧，迫使苏联接受停火。其他批评者疑惑：为什么北约会认为一旦双方核武扩张，苏联会是先妥协的一方。但威慑战略家们指出，在防御战中，北约盟国会比苏联更关心捍卫自己的自由和领土独立，而不是发动侵略战争。毕竟，在决心的较量中，破釜沉舟者占据优势。
批评者不赞同北约的战略还有其他原因：威胁发动一场可能会毁灭文明的核战争似乎是不道德的，而假设能够控制战争升级似乎也是愚蠢的。北约领导人无法消除这些批评，但北约还是依靠故意核武扩展的逻辑来抵御势不可挡的敌人。北约的战略使核武器成为弱者的终极武器，成为抵御强大对手的完美工具。
战略模仿
冷战结束后，这种核武扩张战略并未消失。在当今世界上，一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发现自己在常规军事层面不敌对手时，就会依靠核武器来避免灾难性的军事失败。
巴基斯坦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巴基斯坦的主要对手是印度，印度的人口是巴基斯坦的五倍，国内生产总值是巴基斯坦的九倍，军费开支是巴基斯坦的六倍。更糟糕的是，巴基斯坦大多数大城市距离印度边境不到 100 英里，而印度最有可能入侵的走廊地形难以防御。由于无法建立足够的常规防御体系，巴基斯坦领导人担心一场大规模战争会导致其军队被摧毁，主要城市被占领或孤立。因此，他们只能依靠核武器来遏制印度。
朝鲜也采取了相似的战略。与韩国和美国的联合部队相比，朝鲜的正规军力量远远不够。朝鲜军队规模庞大，但军事装备破旧不堪，部队除了进行简单的小规模演习外，很少进行其他训练。由于缺乏资源完善军备，平壤严重依赖核武器。正如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在 2022 年解释的那样，虽然朝鲜核武库的主要任务是威慑攻击，但如果威慑失败，他也会使用核武器击退攻击。金正恩说：“如果有任何势力试图侵犯我国的根本利益，我们的核力量将不得不果断地完成先前未曾设想的第二使命。”
美国和韩国的军事规划人员与印度的军事规划人员一样，现在必须努力解决苏联曾经面临过的同样问题：如何利用常规军事优势对付可能愿意使用核武器的敌人。平壤当局肯定知道，美国有足够多的核武器来应对朝鲜的核武扩张。但是，如果朝鲜半岛发生战争，朝鲜将陷入绝境。在政权和生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平壤领导人将面临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开始一场危险的针锋相对的核交换，即首先打击韩国，然后可能打击美国，以迫使朝鲜在首尔和华盛顿的对手接受停火。
赌注全压
俄罗斯是另一个奉行胁迫性核武扩张战略的国家。冷战结束后，西方诸国突然从对欧洲重大军事失败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很快就对核力量失去了兴趣。俄罗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常规军事上的新劣势，于是反其道而行之，根据俄罗斯的新情况调整了北约关于核升级的旧观念。
分析家们对俄罗斯当前核理论的细节争论不休，但大多数人都认为，俄罗斯的核理论要求通过升级来威慑或阻止对俄罗斯安全最严重的军事威胁。与其他常规力量薄弱但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一样，俄罗斯已将许多战术核武器纳入其常规作战计划和演习，包括空投炸弹、巡航导弹和短程弹道导弹。如果乌克兰的战事明显转向有利于基辅，而俄罗斯总统普京认为乌克兰的战败会威胁到他的政权，那么俄罗斯似乎有能力，而且很可能愿意发动一场胁迫性核战争。
基于历史上的领土需求和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威胁，普京一直将俄乌冲突描述为国家安全的核心利益。他在公开场合几乎是用“生存”来描述这场战争。也许最重要的是，在乌克兰的彻底失败将是一种羞辱，对于一位以力量、敏锐和复兴俄罗斯的伟大而建立起自己权力声望的领导人来说尤其危险。对普京来说，防止军事灾难至关重要，而核武扩张将是他仅剩的几张牌之一。没有敌军随时准备入侵俄罗斯。但如果普京认为在乌克兰的彻底失败将导致政权被推翻，本人被杀或被拘留，那么普京很可能会倾向使用核武器。
俄罗斯领导人已明确表示俄乌冲突与核武扩张之间的联系。俄罗斯最高级别的国防官员之一、前总统梅德韦杰夫在2023年7月表示，如果乌克兰反攻，并成功夺回俄罗斯控制的领土，俄罗斯“将不得不使用核武器，这一点毋庸置疑，别无他法。”普京在2023年2月声称，西方国家 "打算将局部冲突转变为全球对抗"，并补充说：“俄罗斯 将做出相应反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谈论的是我们国家的生存”。他还在2022年9月表示，俄罗斯将使用 “一切手段”来捍卫脱乌入俄之领土。
也许这些核威胁只是虚张声势，目的是说服西方停止对乌克兰的支持。事实上，一些西方评论家认为核武扩张并不可能发生，如果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地位开始崩溃，核武扩张并不能解决莫斯科的问题。乌克兰的军事力量很分散，因此即使俄罗斯进行少量战术核打击，对基辅军队造成的伤害也很有限。此外，俄罗斯的升级只会让克里姆林宫面临的问题变得更糟，因为北约很可能会对乌克兰境内的俄罗斯军队发动常规攻击。简而言之，俄罗斯的核威胁是空洞的。
能够确定的是，核武扩张只是一种可能。目前战场僵局可能会一直持续，直到双方同意停火为止。也许俄罗斯军队会重新夺回主动权，占领更大片的乌克兰领土。或者，俄罗斯内部的反对派会发动政变，为乌克兰问题的更好解决打开大门。甚至有可能，如果普京下令核武扩张，军事指挥官可能会拒绝执行，转而发动政变结束普京的统治。俄乌冲突的未来尚不明确，但核时代的逻辑和历史是清晰的：当一支常规优势军队将拥有核武器的敌人推向绝路时，就会面临核战争的风险。
美国的选择
鹰派政策分析家认为，如果华盛顿拥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坚定的思想和强大的核威慑，美国就能遏制对手的核威胁。但这些特性并不能威慑被逼入绝境的敌人。如果低估了拥有核武器的绝望对手的意志，美国将面临严重危险。
好消息是，拜登政府似乎已经意识到乌克兰战争升级的风险。美国总统拜登早先暗示普京“不能继续掌权”的言论已被更为温和的言辞所取代，美国领导人限制了向乌克兰提供的武器种类，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控制战争升级的危险。同样，美国计划人员也鼓励他们的韩国盟友考虑远未取得完全胜利的战时目标，以避免将朝鲜推向核战争的边缘。例如，如果朝鲜对韩国发动大规模炮击，最明智的应对可能是摧毁或夺取这些炮兵阵地，而不是继续北上平壤。
但我们无法确定敌人在战争中会如何反应，因为领导人有时审时度势改变其政治红线。与拥有核武器的对手作战是一场危险的边缘政策游戏。美国可以采取一些军事措施来减少这些危险。对于朝鲜半岛的潜在冲突，美国军方应制定发动常规战争的战略，以降低冲突升级的风险。例如，美军应尽量减少破坏敌方领导层对局势的认识和对权力的掌控的攻击，如打击国家指挥控制网络、核力量和领导层本身。当然，依靠核武器来僵持美国军事力量的敌人也会做出相应调整；他们很可能会纠缠常规领域和核领域，以阻止美国安全地发动常规战争。但美国可以制定计划，在不威胁敌国政权生存的情况下升级常规战争，从而降低敌国领导人使用核武器的风险。
美国必须认真对待日益严重的胁迫性核升级威胁。冷战后，美国的外交政策目标变得更加雄心勃勃。它传播西方政治价值观和自由市场，并在世界各地建立军事联系。但这些目标遭到了朝鲜、俄罗斯、伊朗等拥核对手的冲击。美国决策者最好不要忽视敌人的潜在力量。只要稍微回顾历史，便会清晰地了解到敌人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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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石文博 薛晓芃
审核：郝利群 薛晓芃 吕平
编辑：陈宇琛 彭昕
